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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探索人類精神深淵”
更新時間:2016-09-20 作者:申霞艷 陳希我
時間:2015年8月15日
地點:廣州外商活動中心
申霞艷:廣東外語外貿大學中文學院教授
陳希我:小說家
一、探索人類精神的深淵
申霞艷:很高興能夠坐在一起嚴肅地聊聊文學,對你的創(chuàng)作我比較熟悉,你的長篇都是我們花城出版社出的,有些中篇我還看過電子版。關于如何走上文學道路,你在其它地方已經(jīng)談得多了。我更愿意去了解你這些年的寫作路徑,從年譜上梳理,長篇從《抓癢》、《大勢》到《移民》有不變的內核,就是你對精神性的追求;也有變化,有一個作家不斷成長、逐漸開闊的過程,這里面是否存在你自己內在的一個寫作規(guī)劃?
陳希我:我不是個有規(guī)劃的人,但回頭看還是有個脈絡吧。《移民》跟之前作品還有個變化,是小說中的人物缺乏之前作品里的狂狷,變得隨波逐流。這小說是經(jīng)過漫長的20多年的醞釀的,這期間我的生命,用王小波的話說是一次次被騸。狂狷只是階段性的,只是對被騸的反彈。而且狂狷只能在幻想中,《移民》比較傾向于寫實。但《移民》中的人物還是有抗爭的,陳千紅看似隨波逐流,但她幾乎每一次墮落,都是在掙扎無效之后的的選擇。最近我更感興趣在親情倫理上,我近期寫了《命》《父親》。之前我觸碰過親情倫理,像《我愛我媽》。
申:《我愛我媽》我當時也看過,印象也很深。那時山西作家曹乃謙也寫了一對亂倫的母子,但可以理喻,家庭貧困,兒子智力有問題,娶不到老婆狂躁。所以,母親支開父親到城里大兒子家去,暗地里犧牲自己,滿足傻兒子的欲望。曹乃謙的處理方式就是把痛苦的來源歸結于外部條件,所以大家能夠接受這位母親的自我犧牲。但是,你的作品把這些外部因素撤掉,變成一個純粹倫理挑戰(zhàn),文學能否這樣處理我也很懷疑。我看了你的新作《命》和《父親》,試圖把整個寫作放在家庭倫理內部,寫父親、母親與兒女的關系。你是準備做一個家庭系列?想達到一個是什么樣的目的?
陳希我:仍然是冒犯。也是想逃避性的糾纏。我老是在性的問題上被糾纏,無論是發(fā)表出版,還是被評論,贊我者因為性,罵我者因為性。雖然性是一種最深層的冒犯,但在寫性泛濫的時代,性就成了噱頭,成了迎合、媚俗、消費意識形態(tài)。
申:性在今天確實有媚俗的嫌疑,而且,我也不認為性愛描寫能吸引開放社會成長起來的青年人。你的新作《命》里面的母親,讓我想起曹七巧。張愛玲說她更喜歡參差,喜歡桃紅和蔥綠,不喜歡黑白分明。我覺得張愛玲的美學,跟你這個往極端上推不太一樣。
陳希我:也有相似性。張愛玲她是以世俗邏輯講世情故事,我是逆世俗邏輯展現(xiàn)心靈抓狂。當然曹七巧也抓狂,但張愛玲以外展內,我是直奔內心。張愛玲了不起,但不是我的菜,我成不了她那樣的作家。
申:張愛玲徒子徒孫太多了,我們不去理會。我個人比較認同她這個參差的審美。因為日常生活里,大多是些重復的、無聊的事,需要我們妥協(xié)、煎熬、焦慮、承受、自我放棄,需要我們去死、去鋌而走險的并不多。所以你這個一味往極端上推的寫法可能不能引起太多共鳴,當然你寫作可能也不是為了尋求所謂的市場。?
陳希我:其實極端也可以達到參差,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人物不極端?那簡直是魔鬼跟圣徒兩種人格的糾纏,這就是參差。人物跟周圍人物、跟自我也組成了參差關系。所謂“眾聲喧嘩”,一是指人物跟人物,一是指人物自身,互相打架。我認為虛構寫作只有極端,才能跟非虛構區(qū)別開來,才能彰顯文學的魅力。其實妥協(xié)承受也并非我們日常生活狀態(tài),表現(xiàn)妥協(xié)忍耐也是把日常狀態(tài)推向另一方向的極端。比如人遇到不平,勃然大怒是一種極端反應,面無表情也是一種極端,“零度”即是極端。至于在對瑣碎生活面目呈現(xiàn)上,“生活流”也不是呈現(xiàn)生活面貌,而是將日常生活指認為瑣碎的修辭手法,至于重復,更是現(xiàn)代主義刻意的修辭手法。
申:你說的這個情況的確,我們在宏大敘事里臉紅脖子粗慣了,于是先鋒干脆來個無表情敘事。在你的作品里,你把所有外部因素都驅逐了。例如,中國很多人寫婚姻,就會寫成兩種:一種是貧賤夫妻百事哀,困難夫妻熬不下去,妻子跑了;另一種是成功人士經(jīng)不起外部世界的誘惑,就是陳世美的當代翻版。這兩種情況內在邏輯是一致的。但是你在《抓癢》里,把兩個人發(fā)生感情問題的原因歸結為個人,跟周圍世界沒有任何關系。這種摒棄外部世界的處理還是很特別的。你當時有什么樣的考慮?
陳希我:李敬澤說我“為中國小說探索一種崎嶇艱危的精神向度 ”。《抓癢》中的主人公:一個是成功的商人,一個是體面的教師,經(jīng)濟、社會地位、感情都沒有問題,但還是出軌了,這就只能指向內心。《我們的骨》也是這樣,在富足的時代,兩個老夫婦偏偏惦記著當年的瓢骨。我是有意將讀者引入人的精神的深淵。我喜歡探索人類的精神深淵,我迷戀“臨淵”狀態(tài),這是我寫作的最原始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