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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七年
——第九屆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年度小說家答謝詞
更新時間:2018-06-13 作者:魏微
尊敬的評委,各位來賓:
七年前,也就是2004年,我被提名為第二屆華語文學傳媒大獎的年度小說家候選人,那時我還算年輕,和我一起被提名的都是我所尊敬的小說家,他們是:張煒、閻連科、韓東、林白。我很榮幸自己的名字和我所尊敬的作家放在一起,哪怕僅僅是提名。
華語文學傳媒大獎是國內少數幾個具有良好的口碑和公信力的獎項之一,它從誕生之日起,就贏得了文學界廣泛的贊譽,并被寄予很多美好的期許,究其原因,我想是因為它從誕生之日起,就秉承了文學的理想主義精神,這在當下是尤為可貴的一件事。
我自知才情淺陋,離這個獎項還有一段距離,但為了表達對它的敬意,七年前我跟評委說,我還要再等上一些年,希望通過十年、二十年持續不斷的寫作,來縮短與它的距離;然而遺憾的是,說完這話不久,我的寫作便陷入了困境。
七年前我被提名的時候,正是我寫作的一個噴薄期,那時候,我寫得很舒服,可以說是順風順水;那時候,我對萬物都充滿了感情,下午的陽光落在客廳里也會讓我滿心歡喜。不拘什么場合,只要我愿意,我就能走進物體里,分不清哪個是外物,哪個是自己。就是說,那時我與生活呈現了一種如膠似膝的關系,哪怕終日躲在一個小房子里,抬頭看一眼窗外,世界就落在我心里。
這就是我對于生活的態度,有點唯心主義,它不是靠經歷,而是靠感受;我很高興自己曾有過這么一段善感的時期,那是我寫作的最好的時期,我熱衷于表達,迫切地想寫出事物落進我眼里、爾后折射進心里的各種層次復雜的過程,我總是想大聲地說話,關于人,關于故鄉和成長,關于我身處的這個時代,我渴望說出自己的陋見。
如今回望我多年前的文字,我的見解既不新鮮,也不獨特,它之所以得到過一些朋友的錯愛,可能是因為我的文字里能看得見感情,感情遮蔽了我寫作所有的缺陷,直到今天我仍認為,只有感情、激情、愛這樣一些詞匯才是文學創作的原動力,而不是通常所認為的生活。
寫作最神秘的一點是,在我年輕的時候,閱世未深,我卻寫出了我未曾經歷的對于人生、人性的認識,直到今天,我仍認為有些認識精準而體貼,就像一個飽經滄桑的老人寫的;而后來當我漸閱人世,人生的各種滋味整個把我兜住,形成翻江倒海之勢的時候,我卻再不愿寫了,確切地說,我對說話已經喪失了熱情。
今天我站在這里,距離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提名已過去了七年,這七年對我來說非常困難,我的同齡人都有這個體會,正是這七年間,我們這代人陸陸續續地走進了中年。我像所有中年人一樣,選擇了沉默喑啞的生活,不知為什么,我有時覺得這種沉默很有尊嚴。
七年間,我經歷了一個中年人所能經歷的一切:空洞,虛無,焦灼,麻木,常常四顧茫茫,走在擁擠的大街上也會覺得空空蕩蕩。我覺得自己是在忍受,也是在享受,人生的廣闊細微從四方八面襲擊我,我沉墮其中,有時想徹底地被它淹沒,有時又想掙扎站起。
七年間,一些更廣大、闊朗的東西走進了我的眼睛里,那就是對自身之外的物事的關注,千頭萬緒,愈理愈亂。年輕時自以為很簡單的問題,到了中年變得繁復無比,甚至對于寫作,我也產生過懷疑,我不知道我為什么要寫作,如果寫作不跟人生發生關系,那還有什么意思?而這些年,我確實是活在比寫作更遼闊的人生困擾里,而寫作從來就是附帶品。
感謝這些年來關心和督促我的所有朋友,他們是文學編輯,出版人,作家,評論家……似乎是,他們對我的寫作負有一份責任,其實照我看來,人活到這個年歲,多寫一篇少寫一篇又有什么關系?發不發表又有什么關系?出不出名又有什么關系?關鍵是到了這個年紀,關于人生的來龍去脈,我們要想想清楚。有些朋友說,你正是因為想得太清楚了,才懶得動筆,其實恰恰相反,我是因為沒想清楚,其后果就是,世界在我腦子里是一片一片的,沒有形成一個整體,我難以獲得寫作的動力。
然而從去年開始,我終究還是找到了一點動力,在編輯的催促之下,我寫了《沿河村紀事》和《姐姐》,我對它們并不滿意,然而它們對我卻有意義,就像經過漫長的沉睡突然蘇醒,看得見天光,聽得見鳥叫,知道自己還活著,是這世界的一分子;知道自己還能思考,也有感情,呼吸微溫,有人的熱氣。我感慨萬千,同時告誡自己要保持平靜。在寫作的過程中,我重新找回了表達的熱情,找回了語感,找回了對我筆下每一個漢字的熱愛,我梳理了這七年來我的所思所想,覺得自己并沒有浪費這七年,事實上,正是這七年來的艱難停頓,使我與真正的寫作貼心貼肺。
從這個意義上講,我這次意外獲獎,與其說是因為具體的作品,不如說是因為作品之外某些抽象的文學因素,因為停頓,因為思量,因為人在人生和寫作之間產生的種種猶疑痛苦,我以為,這也是文學創作必不可少的一部分;這個獎項與其說是獎給我個人,不如說是獎給已經沉默了將近十年、卻仍在困惑的我們這一代人,我想評委藉此獎項是要告訴大家,寫作不單是碼字,它也是精神,也是理想,也是痛苦,也是熱愛。它其實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謝謝評委,謝謝南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