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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志峰丨構建具有生命意識的詩性世界
——讀世賓詩集《交叉路口》
更新時間:2022-07-01 作者:溫志峰來源:羊城晚報?羊城派
世賓的新詩集《交叉路口》終于問世了,可謂好事多磨,也許出版所經歷的曲折本身就是一種價值的存在。他堅持寫詩超過30年,出版過好幾本詩集,不斷探尋通向夢想世界的詩歌之路,追求具有生命意識的寫作,無論風格如何變化,但先鋒姿態一直未變。
他不會頻頻回顧,但會在每個階段都做一次了結,之后繼續大無畏地往前走,詩歌污染城市、卡通一代、新新人類等不同時期的行為或寫作,無不如此。
2003年,對世賓來說,是很特別的一年,甚至可以視為他詩歌創作的分水嶺,此后他沒有再進行方向性的改變,只是不斷地進行豐富和完善。那一年,他與東蕩子、黃禮孩等人針對當時策略性模式化的寫作,發起“完整性寫作”運動,試圖從形式返回文本,從技藝返回精神,讓詩歌回到崇高神圣的世界。他既是主要倡導者,也是理論闡述人。
毫無疑問,這部《交叉路口》是他多部詩集中最接近“完整性寫作”理念的一部?!巴暾詫懽鳌辈皇且粋€組織或者流派,而是一種理念,雖然陣營慢慢壯大,響應者越來越多,但影響力大的還是他們倡導者三人,從精神層面來看,世賓最西化,東蕩子最中國,黃禮孩則是中西合璧體。
第三代和中間代詩人大多陷入寫作中年危機,世賓不但沒有,而且還能像猛士一樣,越戰越勇。他的詩集《交叉路口》由激情寫作轉入理性寫作,作品也由感人肺腑到給人以力量。
他選擇詩集里一首詩的題目《交叉路口》作為書名,乍看有些恍惚,細品之后覺得挺能體現他的性情,此前就有《文明路一帶》《伐木者》,這種象征或者說隱喻符合他的思考。
同時,它也讓我不由自主地聯想到博爾赫斯的《交叉小徑的花園》,這兩個“交叉”,既實又虛,既確定又不確定,既迷茫又玄思,有同工異曲之妙。就這首短詩而言,虛實相生,由具象到抽象打開詩性的時空,但三個“如果”又把它拖入了柏拉圖陷阱,沒有足夠的自信和力量自拔。
世賓是有抱負、有野心的詩人。他不屑于描述日常世界,不再挖掘經驗世界,也無意呈現客觀世界,試圖通過閱讀、思考來擺脫日常的束縛,走出阿倫特的平庸之惡,塑造詩歌人格,選擇有本體意識的語言重構類似荷爾德林和里爾克那樣的詩性(詩意)世界。
在某種意義上,世賓《交叉路口》這部詩集可以看作是一種從可見到可知的跨越迷障的試驗,以人本主義為地基,以二元論為框架,以良知、尊嚴、自由為原材料,構建一個有別于日常世界的詩性世界。
他走的一條橫向移植的路線,柏拉圖、荷馬、但丁、荷爾德林、里爾克、阿倫特、阿多諾等眾多西哲文人都是他的精神之源,他的詩中幾乎看不到中國士大夫“傳統的焦慮”,面對碎片化、異質化、去中心化的后現代語境,不再隱忍、曠達、隱逸或寄情山水,而是選擇抗爭、反叛、批判,閃耀著理性之光。
他用帶有哲學味的碎片化思想去闡述具有詩意(詩性)的空間的詩歌人格(情懷),以理念先行和概念統領的方式去粘連內涵與外延的界線,以觀照的視角調和概念與理念之間的沖突,以描述的方式去消解邏輯推理,強行突入詩歌領地,走出一條 “勇氣美學”的詩歌之路。
世賓慣用光與黑暗、外部與內部、勇敢與懦弱、無知與覺醒、屈服與抗爭、靈魂與肉體、遮蔽與敞亮等等二元對抗產生張力的方式進行寫作,許多意象在他的詩中反復出現,他用魔術師的手法進行處理,像羚羊掛角,無跡可尋,不但不會讓人感到重復累贅,反而讓人覺得像是走進熟知的時空。
比如,“光”,是他詩中高頻率出現的意象之一,詩集《交叉路口》僅題目帶“光”就有六首,詩中含有“光”的意象的就有近三十首,占比接近三分之一。
他的光有:陽光、月光、星光、霞光、燈光、寒光、反光、高處的光、耀眼的光、微弱的光,等等,有本體,有象征,有比喻,有隱喻:
“這明亮/不可以是鏡子的反光/這和照在犯人臉上的燈光/一樣過于霸道”(《明亮》)、“一束耀眼的光,不由分說/探了進來”(《春天》)、“舊武館的暗淡就像今夜的星光” (《舊武館》)、“它的到來就可以讓我們相信/真相總要顯現,像一束光”(《蟬鳴》)、“光把周圍的陰影投在它的身上”(《林中空地》)、“那里有一束光,照臨我/使我的靈魂愉悅、安詳”(《它的存在確切無疑》)、“卻有足夠的能量/凝聚成一束光/擊毀我,俗世的堅殼”(《如此蠻橫》)、“它銀白、透亮,像云朵后面的霞光”(《詩》)、“你如此清澈、深沉,像高處的光” (《在我和詩之間》)、 “那一道光,比夜晚更加廣大”(《自畫像》)、“滿天的星光:燦爛、神秘/與我們隔著千萬億光年”(《我未醒來,我依然隱匿》)。
這些光是詩性之光,理性之光,思想之光,但不是神性之光,畢竟他只是篤信的詩人,不是虔誠的信徒。
世賓的講演一向富有激情,如韓江珠江之水滔滔不絕,但進入詩歌狀態則判若兩人,變得節制、凝練,所以他善寫精悍短小的詩歌,但也常常保留了眾多的連詞,適合朗誦,朗朗上口,難怪有人說他的詩是口語詩,當然不是,口語詩只是日常表象的腦筋急轉彎,他是口語詩的堅定反對者,他只是節奏與旋律的需要而已。
諸如,“但這只是其中一面,你恰好還在/——事實上,另一面,你也在/只是你的感覺還未醒來/在沉默那面,有人正在替你活著”(《秋天》),“縱使看見,多數時候/它依然使用默語,力量/往往也是無言/但它所制造的/眩暈,足以顛倒乾坤”(《星空》),等等。
當下風行用連詞和斷行(非完整句的分行)營造節奏美、旋律美,我認為,這種做法會對詩歌造成嚴重的內傷,得不償失。格律詩依靠平仄押韻產生旋律美,現代詩則靠語言內在節奏產生旋律美。連詞之于詩歌則猶如帶著鐐銬跳舞。
我國詩歌在源頭上,沒有像希臘《伊利亞特》《奧德賽》、印度《摩訶波羅多》《羅摩衍那》那樣的大史詩傳統,且以講究起承轉合的短詩為傳承,直到近現代才有以篇章為結構的長詩。
長詩之風有越演越烈之勢,給人不寫長詩就沒有宏大高遠的抱負的錯覺。長詩難,短詩也難;長詩不長,短詩不短,更難。許多人為寫長詩搞大水漫灌,毫無節制,真是糟糕透頂。在我印象中,世賓沒怎么寫過長詩,《詞》是我讀過他的詩中最長的一首。這首風格迥異的長詩,不但令我耳目一新,也令我眩暈。
這讓我想起費爾南多·佩索阿的那句話:“我是一個受到哲學鼓舞的詩人,而不是一個會寫詩的哲學家?!蔽蚁脒@句話同樣適合世賓。他從海德格爾、維特根斯坦、索緒爾等人有關存在、語言、符號的哲學立場出發,去筑造雙重虛構的寬闊的、高遠的詩性、詩意的世界。
他只以詩人的身份去描摹構建一個不同于經驗世界的存在于生命里的詩歌世界,至于邏輯推理當然還是哲學家們的事。他認為,散文、小說與詩的差別在于:散文、小說用詞書寫,只有一層虛構,而詩用語言書寫,有兩層虛構。當然,此“詞”不同于彼“詞”,本體、象征、隱喻、轉喻、存在、現象,借哲學家之手打出詩人輪番轟炸的牌,不暈,也難。
世賓說,寫詩是他的主業,理論(評論)是副業,思想隨筆是附產品。我覺得,他是在以三位一體的方式去構建具有生命意識的詩性世界。
世賓《交叉路口》這部詩集,沒有作者簡介,足見其自信; 雖有前言后記,但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前言后記,前言實是他的詩歌立場宣言,后記則是一組詩歌思想隨筆,其高度、廣度、深度,通過管中窺豹,可見一斑。
他的理論集《夢想及其通知的世界》雖已問世近20年,但仍是一部被低估的著作,有待挖掘,而其詩歌思想隨筆還未結集出版,萬物向陽,春風在望。至于,會不會出現“無心插柳柳成蔭”,我想最好還是把它交給時間去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