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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劍暉丨《歐陽山全傳》:歷史煙云與時代波瀾的深度交融
更新時間:2022-11-24 作者:陳劍暉來源:文藝報
歐陽山是廣東文學的驕傲,也是廣東現當代文學創作的一座高峰。他的長篇小說《高干大》,特別是《一代風流》中的《三家巷》,是毛澤東同志《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精神在文學創作中的自覺體現與實踐,它不僅是現代中國文學里程碑式的作品,而且是廣州這座城市的符號和廣東一代人的溫暖記憶。在紀念毛澤東同志《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面世80周年之際,花城出版社出版了胡子明的傳記《歐陽山全傳》,真實再現了一代文學大家歐陽山的風采與精神,也是獻給紀念《講話》80周年的一份文學厚禮。
《歐陽山全傳》一共10章,分別為“苦難童年”“學生時代”“踏上征程”“步入文壇”“‘左聯’風雨”“抗日烽火”“延安歲月”“迎著朝陽”“巨著傳世”“大山之歌”及“尾聲”。歐陽山的文學創作,牽動著現當代文學史諸多的神經,包括那些未被以往的研究和評傳寫到的材料,都有著不小的史學價值。讀全傳,有些謎團與誤解被一一解開,有的則讓人順著文學軌跡,進一步感受以往歷史煙云和時代的波瀾。在不同時期,歐陽山都與大的時代有著深切的關系,但身處嶺南,他又有自己的生活理念、價值認知和審美情趣。全傳一方面展現從1924年發表處女作《那一夜》開始,歐陽山在20世紀中國文學史的各個階段留下的文學足跡,一方面又披露了不少鮮為人知的“舊事”。比如,與翻譯《高干大》的日本譯者多田正子的幾次交往,寫作《一代風流》后三卷的細節,籌備建立廣東文學院的過程,對廣東青年作家如陳國凱、楊干華、呂雷、何卓瓊等的幫助與輔導,等等。過去雖略有所聞,但畢竟模糊,許多細節不甚了然。看了全傳,一代文學大家的音容笑貌更為清晰了。所以說,雖然歐陽山在世和去世后,研究他的著作和評傳已有10多部,但《歐陽山全傳》仍然稱得上內容厚重,在史料上有新的發現,在傳主的思想和精神上有所開拓,并將歷史煙云與時代波瀾深度交融,因而是一部展示歐陽山的生平及文學創作最全面、最權威的傳記。
傳記文學或“非虛構”寫作屬于散文大家族中的一員,它最為重要的特征就是“真實性”。然而,新世紀以來,傳記文學這一文體的真實性不斷受到挑戰。有的人認為,應突破傳記文學的一切規范和邊界,想怎么寫就怎么寫。還有一些人提出,傳記文學可以無限虛構,大膽想象。對這些無限“破體”之論,筆者不敢茍同。早在新世紀之初,就主張傳記文學要“有限制虛構”。所謂“有限制虛構”,是在真實的基礎上,進行適度的、合理的、有限制的想象與虛構。胡子明的《歐陽山全傳》正是這樣一部建立在真實性基礎上,同時又適度進行“有限制虛構”的成功之作。讀這部全傳的第一個感覺就是“真”,表現在三個方面。一是材料真。由于作者作為歐陽山的秘書和創作助手,在歐陽山身邊工作了8年,掌握了大量第一手的資料,他的傳記寫作是“在場”的。這個“在場”既是積累資料、調查取證的“在場”,也包括爬梳剔抉、去偽存真的“在場”,還有生活、工作在歐陽山身邊,以及即興式“訪談”的“在場”。唯其史料與“親歷”的雙重“在場”,《歐陽山全傳》才能真正地做到歷史還原,最大化地接近原始真實。二是“真誠”的寫作態度。時下一些非虛構寫作包括傳記文學,為了提高作品的文學性和可讀性,無視文體的真實性原則,隨意虛構想象,甚至編造出一些根本就不存在的人和事,這種真真假假、真假難辨的寫作是極不真誠的寫作,是對非虛構寫作倫理的破壞。《歐陽山全傳》的作者抱著對傳主、對歷史和讀者負責的態度,他的寫作都是有所據、有所本的,他決不用寫小說的筆法來寫傳記。三是情感的真摯。《歐陽山全傳》不僅富于感情,而且這種情感是真摯質樸的。因為作者胡子明從學生時期就熟讀《高干大》《三家巷》與《苦斗》,后來在歐陽山身邊工作,不僅被一代文學大家對待創作的嚴謹態度所感染,同時也與傳主建立了深厚的情誼。正因情之所至,發為辭章,《歐陽山全傳》才既真實又真誠,才如此地質樸感人。
《歐陽山全傳》不但具備真實與真誠的品質,而且有著較高的“豐滿度”。這是衡量一部傳記文學是否成功的一個重要標尺。因為有很多傳記文學與報告文學只是記錄傳主的生平事跡,展示歷史的過程或羅列傳主的豐功偉績,既沒有生活細節的描寫,也沒有對人物心靈和精神的開掘,這樣的傳記文學自然是枯燥乏味,沒有“豐滿度”,也談不上有審美性和可讀性。《歐陽山全傳》的可貴之處,在于它一方面有較為清晰的歷史線索,以及對人物的總體把握;一方面又注重借助各種生活場景和細節,以此來塑造人物的性格,展現人物的形神和心靈世界。比如,寫歐陽山在廣州求教魯迅,先寫歐陽山求教前的緊張心情,再寫魯迅的形象及穿著,然后寫魯迅讓歐陽山坐下喝茶,并說:“我知道你叫羅西,寫過《玫瑰殘了》的。”接下來是關于“抽煙”的一段對話。最后才進入正題,歐陽山向魯迅請教關于文學與革命的關系問題。與周恩來、郭沫若的見面,也同樣寫得生動有趣、具體可感。給人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是:歐陽山剛到延安不久,毛澤東就約見了他。毛澤東一見面就風趣地說:“古有歐陽修,今有歐陽山,都是文章大家,敬佩敬佩。”當聊到魯迅時,毛澤東又說:“他是文軍的頭領,我是武軍的頭領,我們配合得很好,我的心跟魯迅先生是相通的。”通過這些鮮活的對話與生活場景及細節的描寫,不僅再現了毛澤東幽默風趣、舉重若輕的領袖氣度與語言風格,又見出領袖對歐陽山的看重,以及歐陽山的見識、個性與心理活動。可見,大量鮮活的生活場景和細節的描寫,正是《歐陽山全傳》具有“豐滿度”的保證。因為有“豐滿度”,這部傳記便不僅僅具有史料價值,不僅僅是歐陽山的人生和文學創作的發展演變史,也是歐陽山的心靈史和精神史的形象化呈現。
作為一部真實再現一代文學大家歐陽山的風采與精神,以及梳理和發掘歐陽山創作經驗的傳記文學,《歐陽山全傳》的出版有著特別的啟迪意義。
啟迪之一:文學創作應面向現實生活,堅持為人民服務,堅持現實主義的創作方向,追求具有中國作風和中國氣派的民族美學風格。《三家巷》正因密切聯系現實,寫出了廣州“三家巷”的人間煙火、生活情趣和民風民俗,它才成為時代的風云錄,成為具有中國作風和中國氣派的文學經典。
啟迪之二:文學創作需要理想情懷,更需要信仰。歐陽山這代人是有信仰的一代人。他們將文學當作國家民族的火把與燈塔,當作革命事業的一部分,同時也將文學當成自己生命的一種表達。所以,他們能全副身心地投入,不計個人的得失。
啟迪之三:從歐陽山的創作比照當下的廣東文學,客觀地說,廣東文學在中國當代文學譜系中有一定地位,但這個地位并不顯著;在中國當代文學發展的各個關節點,廣東文學都能發出自己的聲音,但這個聲音還不夠響亮,少有像《三家巷》這樣真正大氣厚重、領一時風騷,獲得廣大讀者認同,在全國文學版圖中占有重要地位的大作品。總之,有“高原”缺“高峰”,這是廣東文學的事實,也是廣東文學需要改變的現狀。所以,我們要珍惜廣東既有的文學遺產,并在前輩寫作經驗的引領下,以文脈溝通世界,以文學的力量筑構起廣東文學新的審美和新的精神,只有這樣,我們才有可能創作出像《高干大》《三家巷》這樣的“文學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