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2日，中國網絡文學影響力榜（2022年度）發布活動暨粵港澳大灣區網絡文學高質量發展研討會在廣州，來自全國各地的網絡文學作家、評論家、平臺負責人、行業代表等匯聚一堂，研討網文的現狀與未來——

我吃西紅柿、愛潛水的烏賊、酒徒、匪我思存等知名網文作家現身會場，還有來自全國各地的網絡文學評論家、平臺負責人、文化產業行業代表等參加活動。

經過二三十年的發展，誕生于互聯網平臺的網絡文學也逐漸告別早期的“野蠻生長、泥沙俱下”的狀態，不斷突破爽文的類型化寫作，逐步邁向主流化、精品化乃至經典化的發展路徑。網絡文學內容生態進一步優化，精品化趨勢更加強勁，網文“出海”之勢漸成規模。

網文題材現實化趨勢：是喜還是憂？

10月12日晚，中國網絡文學影響力榜（2022年度）正式發布。經過嚴格初評、復評、終評和讀者線上投票，中國作協網絡文學中心推出網絡小說榜、IP影響榜、海外傳播榜、新人榜四個榜單，29部網絡文學作品和8位新人作家上榜。

此次上榜作品中，網絡文學題材結構更加優化，現實題材成網文“新寵”，佳作頻出。網絡小說榜上榜作品中，《關鍵路徑》《上海凡人傳》等作品緊扣時代脈搏、書寫現實生活。

今年4月10日，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發布的《2022中國網絡文學發展研究報告》也指明這一趨勢：現實題材作品以37.2%的高復合增長率，邁入“黃金時代”。

在山東省作家協會主席、山東大學文學院教授黃發有看來，網絡文學現實題材創作的繁榮，在某種意義上也是網絡文學主流化與精品化實踐的重要表現。“最近幾年，網絡文學現實題材的創作取得了明顯的進步和發展，為網絡文學注入新的活力，也推動網絡文學突破發展瓶頸，視野更加開闊，格局更加多元。”

同樣是表現改革開放題材，網絡文學作品不僅更鮮活，也更具趣味性，同時也不乏深度和溫度。網絡文學手法和視覺化敘事手段的應用，也為現實題材創作帶來新的審美。黃發有表示，像《大國重工》對機械行業有深入的了解，對技術人員精益求精的探索精神和工人不畏艱難的拼搏精神充滿敬意，作品有一種深情的力量。

溫州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烏蘭其木格則強調，網絡文學最大的特質就是自由性、平民化，有講故事的傳統，可以讓我們休閑、娛樂、游戲，這是它存在的一個很重要的理由。“如果所有網絡文學都向現實主義文學或者精品化文學的方向去發展，以己之短博傳統文學之長，一定會失敗的。網絡文學有它存在的理由，在玄幻、幻想、故事性的題材類型當中，我們可以看到一些不亞于傳統文學、精品文學里思想藝術性、文藝方面的創新，其實已經具備和傳統文學一較高下的優長。”

除了現實題材，作為當下最重要的網文品類之一的科幻題材作品仍在高速增長，2022年起點讀書書評區中“科學”出現近25萬次。在此次上榜作品中，《我們生活在南京》《夜的命名術》等展開絢麗想象，書寫浩瀚宇宙奇幻寓言，探索科幻題材創作邊界。

隨著科技的發展和科幻影視劇的熱播，在互聯網這個天然具有“年輕化”標簽的活動場域中，95后、00后正快速涌入科幻網絡文學的生產與傳播過程。“Z世代”作家漸成創作主力，網文作家新人結合最新前沿科技進行創作，為行業發展帶來新面貌、新氣象。

“走出去”，中國傳統文化受追捧

據中國作協網絡文學中心發布的數據顯示，截至2022年底，中國網絡文學海外市場規模超過30億元，累計向海外輸出網文作品16000余部，海外用戶超1.5億人，遍及世界200多個國家和地區。

從2004年起點中文網開始向全世界出售網絡小說版權，到2006年《鬼吹燈》《誅仙》翻譯作品打開東南亞市場，再到海外原創與AI翻譯推出、IP改編火爆海外，中國網文的足跡遍布全球，甚至有人將中國網絡文學與美國好萊塢大片、日本動漫、韓國電視劇并列為“世界四大文化奇觀”。

此次公布的海外傳播榜上，《戰尊歸來》以緊湊的情節、懸念迭出的故事線，引發全球17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讀者“追更”，點擊量超5億；《宇宙職業選手》將靈氣復蘇、武道直播、生命進化等多種元素融合，向海外展示了中國網絡文學強大的想象力和敘述力……

值得一提的是，在“網文出海”大潮中，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作品取得突出成績，圈粉眾多海外讀者，國際傳播效果凸顯。

據閱文集團副總編輯田志國介紹，通過調查，他們發現海外讀者喜歡中國傳統文化和現代中國風貌。2022年，中國相關單詞在讀者評論中累計出現了15萬次，在讀者相關討論中，提及最多的中國元素包括美食、武俠、茶藝、熊貓等。

田志國表示，隨著網文的持續出海，依托于互聯網的文學樣式已經在東南亞和北美地區成為重要的文娛內容，受到當地年輕人的喜歡。“我們在當地開放了本土化原創，主要作品類型有15個大類100多個小類，主要集中在都市、游戲競技、科幻、東方奇幻、西方奇幻等五大題材。東方奇幻題材中，很多受到中國傳統文化的影響，在主題設定以及人物角色設定上都有著濃濃的中國風。”

除了文本出海，近年來，多個平臺紛紛在音頻、短視頻方向上發力，推動中國網絡文學在海外的傳播。據中文在線集團董事、常務副總裁謝廣才介紹，就海外傳播而言，目前“ReelShort”短劇可謂歐美市場上閃亮的星星，用戶規模發展非常快，成為短劇出海的樣本。“網絡發展的短劇化在目前兩三年當中是一個很好的風口，但它的精品化更是商業運營的重中之重。”

推文科技CEO童曄表示，網文出海不僅僅是文本走出去，更重要的是讓中華文化走出去。番茄小說總編輯謝思鵬也強調，不管是內容出海還是模式出海，都是中國網文的出海，都承擔著傳播中國文化的使命和重任。

主流化程度提升，優秀原創依然偏少

打鐵還需自身硬。無論是題材轉向還是網文出海，都需要高質量的網絡文學作品。這也是此次榜單發布和研討會的核心價值所在：聚焦網絡文學的主流化、精品化創作。

中國網絡文學自發端以來，相當長一段時間處于自然生長狀態。誕生于互聯網平臺的網絡文學，因過分注重市場效益，一味追求“快”“長”“爽”，而出現了質量粗糙、內容低俗和背離主流價值觀的問題，可謂“野蠻生長、泥沙俱下”。

近年來，在內容精品化趨勢的持續推動下，2022年網絡文學海內外主流化程度顯著提升：在國內，144部網文作品被國家圖書館永久典藏，10部網文的數字版本入藏中國國家版本館；在海外，16部中國網文被大英圖書館收錄，網文出海遍及全球200多個國家和地區，海外網文訪問用戶規模達到9.01億。

“要推動網絡文學創新的主流化、精品化。”中國作家協會黨組成員、書記處書記胡邦勝觀察到，網絡文學作品量大、類型豐富，但優秀原創內容依然偏少。他認為，舉辦網絡文學文化傳承論壇、發布網絡小說榜單就是要傳承中華文脈，探討發展路徑，引導網絡作家堅持正確的創作導向，推出更多網絡文學精品。

“主流化、精品化、經典化對于整個網絡文學行業的一種規劃，要求網絡文學必須服務這個時代，這個要求也在無形之中約束我們每個網絡作家的創作，不以個人的意志為轉移。”在中南大學教授歐陽友權看來，當前網絡文學的發展面臨著諸多變化，隨著音視頻產業化的興起，作為內容的源頭，網絡文學必須要推出優質的文本，讓我們的創作能夠立得住、傳得開、留得下。

廣東是中國網絡文學的發源地之一，也是據統計現有網絡作家人數最多的省份，誕生過不少蜚聲全網的“大神級”作家。

據廣東省作家協會黨組書記、專職副主席張培忠介紹，截至2022年年底，廣東網絡文學作者總數超過20萬人，其中與網站簽約、寫作近4萬人，頭部作家150人，作者、作品、讀者數量居全國前列，發展勢頭強勁，前景廣闊。“我們要進一步加強精品創作，加快IP轉化，加大網文出海，真正實現粵港澳大灣區網絡文學與文化產業的雙向奔赴和雙向賦能”，將粵港澳大灣區打造成為中國網絡文學發展的重要一極。

訪談

“我吃西紅柿”：

專注創作，不跟市場風口

網絡作家“我吃西紅柿”，本名朱洪志，人稱“番茄”。他于2005年開始在起點中文網連載《星峰傳說》，從此開啟網絡文學創作之旅，先后推出《星辰變》《盤龍》《吞噬星空》《莽荒紀》《宇宙職業選手》等作品，打破諸多網文紀錄。

其中，《盤龍》《吞噬星空》《宇宙職業選手》等多部作品也是網文出海的代表性作品，被翻譯成英語、韓語、泰語、印尼語等多種文字。

羊城晚報：對您個人而言，這些年來網絡文學最大的變化是什么？

我吃西紅柿：外界的環境一直在變化，需要在適應環境的同時，堅持創作的初心。網絡小說大概是2002年逐漸蓬勃發展，到現在20年左右的時間。它的未來還是有很大的潛力和可能的，我們要做的就是寫一個好故事，可能在恰當的時機，你的故事就爆發性地傳播開來。不能因為市場的風口是什么，就跟風去做什么，像現在大火的短視頻，不是說火你就要去做。寫作者還是要專注創作，寫好作品，然后等待時機。

羊城晚報：現在討論網絡文學，不少評論家都提出“主流化”“精品化”的期待。作為一名網文作家，您希望自己的作品進入主流視野嗎？

我吃西紅柿：古人說“取乎其上，得乎其中”，目標可以定得很高，然后朝這個方向去努力，至于結果如何，我想就留待后人去評價。

羊城晚報：除了網絡文學作品，您有沒有嘗試進行更為深刻的嚴肅文學創作？

我吃西紅柿：嚴肅文學的邊界其實是比較模糊的。文以載道，文學本質還是傳遞思想，如果你傳遞的思想百年后仍然能夠對人產生好的影響，那我覺得你的作品就是優秀的文學作品，是抱持著十分嚴肅的態度在創作，而這正是我一直追求的。

羊城晚報：您的創作源泉來自哪里？創作動力又是什么？

我吃西紅柿：我的創作源泉，就是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像有時候看著外面的藍天白云，會在腦海里構思一個很虛幻的世界，或者看一則新聞，也會觸發一些聯想。這些都是創作的素材來源。

創作動力的話，我感覺人還是要有點追求，不能一直渾渾噩噩地活著。我從2005年開始寫作，寫到現在也有18年了，相當于在人最有創造力的一段時間一直在做這件事，既然這件事是你人生最主要的事業，還是希望能創作出一些很優秀的作品，如果很多年后還有作品廣受讀者歡迎，那對我而言還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羊城晚報：在您看來，網絡文學創作與時代有著怎樣的聯系？

我吃西紅柿：作為社會中的一分子，作者創作時當然也會受到來自社會的各種影響。但是，對我個人而言，有一定的時差。因為我寫一本小說，往往篇幅比較長，多達幾百萬字，所以在動筆之前，我會先確定小說大綱，一旦定了就不會輕易改動。就像金庸的小說，前期有很多鋪墊，這些鋪墊已經決定了后文的走向。所以新聞事件的觸動一般可能會融入我的下一部作品的創作中。

羊城晚報：您在創作的時候會分析讀者的偏好嗎？

我吃西紅柿：在準備的過程中可能會聽取讀者的意見，但一旦動筆，我會堅持講好心中的故事。我的創作題材比較多，仙俠、科幻、魔幻、都市等各方面都寫過，喜歡挑戰一些沒寫過的題材，不同的嘗試更有新鮮感。

羊城晚報：對于中國網絡文學出海，您有哪些看法或建議？

我吃西紅柿：網絡文學出海第一步就是翻譯，所以譯者很重要。一個好的翻譯者首先要喜歡作品本身，其次能夠流暢地翻譯成其他文字。除了譯者外，原著作品本身是根本。再一個就是平臺，需要有合適的平臺把優秀的網絡文學作品傳播出去，抵達海外的讀者。

“愛潛水的烏賊”：

有深層表達的網文會有更多受眾

網絡作家“愛潛水的烏賊”，本名袁野，起點簽約作家，閱文集團白金作家，著有《滅運圖錄》（原名《成仙途》）《奧術神座》《一世之尊》《武道宗師》《詭秘之主》等多部網文小說。其中，《奧數神作》在網絡上的總點擊量超過1200萬，榮登中國作協2015年度中國網絡小說排行榜第一名，獲首屆華語網絡文學雙年獎優秀獎。

他還先后榮獲第二屆“中華文學基金會茅盾文學新人獎網絡文學新人獎”、第三屆“橙瓜網絡文學獎”百強大神等榮譽。2016年當選為第八屆四川省作家協會副主席。2019年當選為四川省網絡作家協會主席。

羊城晚報：您是如何看待網絡文學“經典化”這個命題？

愛潛水的烏賊：我覺得現在談網絡文學的“經典化”可能還有一段距離，我們先要做到的是精品化。作為一個創作者，經典化肯定是一個繞不開的渴望。但是現階段，就我個人而言，只能說在自己的創作領域里不斷探索，寫出更具永恒性質的作品，可以盡量傳遞下去。

羊城晚報：深沉的思想跟網絡文學追求故事性會不會有沖突？

愛潛水的烏賊：這倒不會，因為網絡文學面對的是數以億計的讀者，有的讀者偏好輕松一點的爽文，也有的想看一些能夠打動人心、引發共鳴的作品。網絡文學不可能討好所有的人，只能在自己的領域內盡可能吸引喜歡的讀者。在這個基礎上，有深層表達的網絡文學在將來會有更多受眾。

羊城晚報：在您看來，這一二十年來，網絡文學有著怎樣的變化？

愛潛水的烏賊：技術的進步給網絡文學帶來了很多變化。最早的網絡文學只是在網絡上連載，本質上依舊是文學性的表達。后來隨著技術的發展，迎來移動互聯網時代，很多讀者都用手機看書。這個時候作為網絡文學的作者，出于優化手機閱讀體驗，會盡量把長句子拆分為短小的句子，去掉大段的內心獨白。

現在又有了AI的輔助，可以幫忙給作品配角起名字，乃至提供一些故事大綱，給一些思路和靈感。當然技術始終只是輔助，無法替代人類創作的獨特性，也無法模擬每個個體內心的心路歷程。

羊城晚報：從事網絡文學創作，給您帶來了哪些變化?

愛潛水的烏賊：我對網絡文學這個行業是非常感激的，它讓我跳出了既定的框架，給了我新的機會和可能。現在我成了四川省網絡作協主席，肩上也多了一些責任感。以前創作就像個體戶，只要符合國家的法律法規，自己想怎么寫都可以，如果能賺錢就更好。現在會有更多考量，會思考整個行業的問題，也會希望有更多好的網絡作家涌現，這樣我們的行業才能一直發展下去。

羊城晚報：您一開始寫作好像是為了賺錢買房，現在您的創作動力是什么?

愛潛水的烏賊：想買房只是開始寫作的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自己看了那么多年小說，內心積攢了很多東西，會有一種表達的沖動。現實中我是話語比較少的，但是放在筆端、鍵盤上會有很多想法。寫了這么多年，寫作于我而言，帶來的不僅僅是賺錢的喜悅，更是一種獲得肯定的成就感。有這么多人喜歡、夸獎你的作品，你不自覺就想創作出更好的作品。肯定的同時也會有批評，但批評也是動力，我會更加努力寫出好的作品征服對方。

羊城晚報：寫了這么多年，有沒有靈感枯竭的時候?

愛潛水的烏賊：2018 年以前還好，因為我差不多有 20 年的閱讀積累了，剛開始可以說都是在揮霍這種積累，不愁沒東西寫。把這些東西都寫完了以后，我就發現再寫新的會有點困難，每當這種狀態出現的時候，我就會休息一下，然后去閱讀、去體驗，慢慢充實自己，尋找靈感，重新出發。

羊城晚報：網絡文學出海還要做哪些努力?

愛潛水的烏賊：分兩個層面，一個是翻譯的問題。現在很多平臺開始借助AI使用大模型翻譯，這樣有助于提高出海的數量，但還需要更多優秀的翻譯人才進入這個領域，畢竟純機器翻譯可能還是比較僵硬。再一個就是文化上的普適性。雖然說民族的就是世界的，但是你要打動海外讀者，還是需要落到人類共同的美好情感上，比如愛情、友情、親情等 ，圍繞這些人類共同的情感展開創作。 （文： 孫磊? 圖：蔡億生）